谢世宏（Shawn Shieh）博士，社会创新咨询公司（Social Innovations Advisory）创始人兼主任

在2021年1月发布的《新时代的中国国际发展合作》白皮书中，中国政府对中国通过以南南合作为基本定位的国际发展合作（IDC）进行了更全面的阐释。它呼吁在国际发展合作、中国 “一带一路”倡议和“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等多边倡议之间实现更好的协调一致。

正如张翃所指出的，白皮书透露的信息显示，在“一带一路”中融入对外援助资金支持的知识共享和能力建设等“软”项目，以补充商业资源资助的基础设施和工业等“硬”项目似乎有可能实现。这与中国国内的发展趋势相吻合：习近平主席在2019年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呼吁建设更清洁更绿色的高质量基础设施项目，这些项目将更加“可持续、价格合理、包容可及”；中国的行业协会、银行和公司也开始采取更主动的措施处理项目中的社会和环境风险。[1]

鉴于“一带一路”早期项目存在的问题，包括相关国家因债务负担对项目的抵制，投资和贷款协议缺乏透明度以及项目对社会和环境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些发展动态会受到欢迎。正如外界指出的，如果中国能够提升“一带一路”的品质，那么它将为达成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做出重大贡献。[2]

但是，考虑到中国自身的发展经验，对于中国的利益攸关方在实现全球南方更具可持续性和包容性的发展方面会走多远，我们恐怕需要现实一点。这种协调一致可达到何种程度，又有哪些局限？

在即将发布的关于中国社会融合政策与法律的China Horizon Scanning报告中，我们发现中国在过去20年出台了大量意在促进弱势群体权益的政策、法律和条例，[3]但在落实上存在短板，例如，这些政策和法律的可操作性不强，不利于执行，特别是在能源、卫生和交通基础设施领域。

平心而论，其他发展中国家也有类似的问题，但中国的情况与许多发展中国家又有所不同，它缺少一个包括独立的媒体、倡导组织、学术界和工会在内的活跃的公民社会。该要素的缺失限制了它执行上述政策的意愿和能力。在过去的七年中，公民社会监督政策以及为弱势群体倡导的能力受到进一步削弱和限制。[4]

我们刚刚庆祝了三·八国际妇女节，以“性别平等”（可持续发展目标5）这个主题为例恰逢其时。白皮书的第四章“推动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讨论了诸如消除贫困、实现粮食安全、确保健康福祉和保障优质教育等其他可持续发展目标，性别平等紧随其后，该小节呼吁“加强妇女权益保障”和“支持妇女能力建设”。

但我们不应忘记，五年前的3月7日，就在国际妇女节前夕，五名女权活动人士因策划针对公共交通工具上的性骚扰的抗议活动被警方逮捕。被称为“女权五姐妹”的这些活动人士被拘留了37天，最终在一定程度上因国际压力才被释放。如今，性别平等在中国成为了一个敏感话题，在警察和安全部门的监视和骚扰下，妇女团体变得沉默。

没有独立的公民社会对当局进行监督和问责，中国政府已经习惯了按自己方式行事。在来自高层领导的压力之外，相关部门在政策落实和强制执行方面几乎没有压力。我们在编写China Horizon Scanning报告的过程中，采访了许多研究人员和非政府组织负责人。针对公民社会监督中国社会融合政策和法律的能力受到限制，他们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并对这种情况在短期内是否会有所改观持悲观的态度。在他们看来，中国自上而下的社会治理模式在近年来更加固化。

中国对扶贫的重视充分体现了中国政策自上而下推动的特点。[5] 习近平主席承诺到2020年消除极端贫困，采取以收入为基础的计算方法，将农村地区的收入提高到贫困线以上。既然领导人宣布了这个目标，它就会实现。然而，在此过程中，与社会公平相关的挑战，如贫困如何不同程度地影响诸如城市贫民、残障者、妇女或少数民族等不同群体的问题较少得到关注。[6] 中国的贫困人口到2020年也许已然减少，但社会公平和包容的问题并未因此改善。

回到“一带一路”倡议以及中国促进南方国家持续性和包容性增长的愿景，这也是白皮书中所称的中国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做的部分贡献。中国的国内经验表明，我们应该对中国领导人履行国际承诺持审慎态度。鉴于以往的表现，中国可能愿意兑现在气候变化或公共卫生领域的承诺，因其可借此增强中国在全球南方的领导地位。但中国政府可能缺少意愿推动包括性别或融合在内的在国内被边缘化的议题。

无怪乎在白皮书有关性别平等的章节中，妇女健康工程被当作“维护妇女权利”的一个例子，通过职业技术培训增强妇女参与政治经济活动能力和就业能力被视为“妇女赋权”。尽管这些很重要，但没有提及可持续发展目标5中包含的其他议题，如歧视、性别暴力（包括性骚扰）及尊重照顾和家务劳动。

中国领导人会发现，他们这种自上而下的方法在中国以外的地方收效甚微。在中国国内，政府可以控制信息，公民社会发声渠道有限，在此过程中，中国领导人习惯了这样的行为方式并赢得民众的信任。[7] 但当其他国家的独立的公民社会有能力和意愿要求政府问责，中国领导人将不会受到同样的欢迎。

[1] Shieh, S., Borodyna, O., Zhong, H. and Yue, J. (2020) China Horizon Scanning Report: mapping gender and social inclusion in China in relation to infrastructure (draft). ODI Report. London: ODI.

[2] Horvath, B. (2016) Identifying development dividends along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complementarities and synergies between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nd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coping Paper 1. 2016 High-level Policy Forum on Global Governance UNDP and China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 Exchanges (https://www.cn.undp.org/content/china/en/home/library/south-south-cooperation/identifying-development-dividends-along-the-belt-and-road-initia.html).

[3] Ibid.

[4] Shawn Shieh, “Remaking China’s civil society in the Xi Jinping era,” ChinaFile, 2 August 2018, https://www.chinafile.com/reporting-opinion/viewpoint/remaking-chinas-civil-society-xi-jinping-era.

[5] This was one of the takeaways in the 2015 report on China by the UN Special Rapporteur on Extreme Poverty and Human Rights after his mission to China.

[6] Report of the Special Rapporteur on extreme Poverty and human rights on his mission to China, pp.9-12.

[7] Matthew Chitwood, “For China, ending poverty isn’t enough,” Foreign Affairs, 19 November, 2020,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20-11-19/china-ending-poverty-just-beginning

*谢世宏（Shawn Shieh）博士在中国和亚太地区公民社会组织拥有超过15年的工作经验。 他于2018年创立社会创新咨询公司，同时为RightsCoLAB撰稿人。此前，他曾在《中国劳工通讯》和《中国发展简报》任职。他还兼任数家大学和智库的研究员。